57_被道侣一剑穿心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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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7

  谢归忱从来到这个世界起,就是孤身一人。

  一个女人在门口捡到他,野草雨水喂食将他养到五岁,日日指使一个孩子去替她偷人钱财,即使被发现了,谢归忱也不会供出她,只不过面无表情,硬挨下一顿打。

  某一天,谢归忱离去了。

  他没有父母,没有来历,隐隐约约只觉得,自己该手中该握着东西,于是他捡到各种东西,一根木棍,一把斧头,或是一柄短刀,带着那些东西他能斩杀野兽,捕获吃食,也能吓走对他不怀好意之人。

  他心中只对一件事抱有疑惑——自己从何而来,又该往何处去。

  好像世间漫无边际,没有一处是他的落脚地。

  直到那日,在漫天风雪与猎猎寒风中,沈栖游蹲在他面前,额发下琥珀色的瞳孔映出冬日的烈阳:“雪太大了,你若是没有地方去,便和我们一起回家吧。”

  那只手掌是谢归忱游荡在世上几年间,握到的最温暖之物。

  谢归忱随沈栖游和他那位亲蔼的父亲一起来到乾相宗,亦是在此展现了自己的剑道天赋,也终于明白自己该握着的,原来是一把剑。

  乾相宗人人待他极好,宗主更是将其当做孩子疼爱,谢归忱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。对他而言,便只有各式各样的剑招剑诀,和与人不停切磋剑法带来的快意能麻痹这不断侵扰错乱之感。

  他在乾相宗修行十七年,得益于沈栖游独一无二的天分,他轻易领悟许多剑招,更能在其中汲取剑意,修行亦突飞猛进。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许多年,甚至他的一生都将在此寻常度过,然而某日,沈老宗主却将他唤至身侧,问了他一个问题:

  “——你是否愿意,与栖游结成道侣,行护宗之责,与他一同维护乾相宗日后安稳?”

  这并不是一个很需要思考的问题,乾相宗于他有恩,再者,他本就孑然一身,离开此处,也没有别的地方能去。

  不等他回答,沈老宗主继续道:“栖游,一直很喜欢你。”

  谢归忱“嗯”了一声,他忆起沈栖游总喜欢粘着他,喜欢时不时送他自己做的物件,喜欢每日看他练剑比试,再送他回屋——他不知道宗主口中所言“喜欢”是不是该是这样表现,但他并不反感。

  他应下:“我知道了。”

  沈老宗主看着他,有些欲言又止:“归忱……”

  谢归忱不明所以。

  沈老宗主深深叹了一口气,道:“无事,以后你二人既是道侣,便要记得对他好一些。平日练剑之余,与他说上几句话,便足够了。”

  谢归忱再次应道:“好。”

 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,宗门上下将他二人自小到大形影不离的情谊看在眼里,一时人人夸赞,总算成就了一双好姻缘,又道谢归忱天资卓绝,日后必成大器,有他辅佐沈栖游,想来沈老宗主也能放心了。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们的合辑大典定在楚历三百零八年的秋分,一个秋意深浓,云清风朗的好日子。

  纵使加上了“少宗主道侣”的名头,谢归忱的生活也如平日一般没有任何改变,他早起练剑,研习剑谱,与人切磋,依旧重复着普通却令他却极为自在的时日——唯有在这样的生活中,他才能尽力去忽略心底那股催促他去寻求自己来处的声音。

  倒是沈栖游,许是知道婚期将至,越发与他亲昵许多。他主动替谢归忱拿剑,来寻他的时间更多,整个人沉浸在即将合籍的喜悦中,却又矜持地不敢表现出来,只能不断靠近谢归忱,抒发心底情意。

  沈栖游实在不会掩藏情绪,自以为做得很好,可谁都看得出,他实在太过迫不及待。

  谢归忱也从不会拒绝他,二人便以这般别别扭扭地相处,一直持续到大典的前七日。

  沈栖游寻上他,心情比往日更好,想与他说些什么。可那日谢归忱才喝了酒,已是月上中天,他听不清沈栖游讲了什么,只记得他将自己送回屋中安置,却比往常更快的离开。

  随后七日,他再也没有见到沈栖游。

  好在合籍大典如常进行,他与沈栖游匆匆见了一面行了仪式,便被长老催促着去招待宾客。典礼来了许多与乾相宗交好之人,其中不乏各门派掌门或高修为大能,沈栖游推托身体不适,便只由谢归忱在宗主陪伴下一一敬酒,持续到临日暮才放过他。

  大殿喧闹,谢归忱回到他二人婚房,终于得了清净。

  沈栖游安静坐在榻间,谢归忱看不清他表情,只来到他身侧并排而坐。

  二人一语不发,静坐许久。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谢归忱觉察屋外聚了不少人,大多是平日喜爱玩闹的师弟,也不乏时常打趣他二人的长老,他不喜被窥探,正要起身赶人,沈栖游拦住他手腕,轻声道:“师兄,寻常人家里婚宴,洞房之夜,也会有小辈在场闹趣。”

  沈栖游终于开口了,嗓音却不如平日清澈,带着一股散不去的发哑。

  谢归忱重新坐回榻间,并未注意到沈栖游不对劲之处,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

  他记得正德长老在合籍大典前偷偷给他递上的书册,他简单翻阅两页,问这是何物,长老见他模样恨铁不成钢,只答:“你照着做便是了,栖游肯定会开心的……算了,你就算坐着不动,他也开心,你只管记住,成亲了,就要做这些事。”

  谢归忱应声,他学剑快,一眼便能领悟七八,看一本闲书自然也不在话下。

  他俯下身,正要学那书页第一步去亲沈栖游,沈栖游一惊,抓着他腕上的手移到他指节,整个手掌微微打着颤,紧张叫了一声:“师兄。”

  谢归忱停下动作:“怎么了?”

  他这才注意到,沈栖游白日典礼时玉冠束得一丝不苟的发,如今丝丝缕缕散乱在颊侧,红烛火光将他白玉似的脸庞染上一层莹润釉色,比平日更……软熟许多,谢归忱皱了皱眉,不知该用什么词语形容。

  他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感觉,沈栖游纤长皙白的手指握着他两根手指,修剪齐整的指甲不安地在他肤肉上摸索,谢归忱甚至觉得生了些痒意,他试着抽开手,便轻易脱离了沈栖游。

  沈栖游微张唇口,唇色发白,想说什么,最后垂下眼睫,看着二人分开的手掌,指间还留存着几丝属于谢归忱的体温。

  谢归忱要继续方才动作,沈栖游看着他,忽道:“师兄,你喜欢我吗?”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喜欢?谢归忱抬眼不解,这个词太过空泛,他一向不能理解这样笼统而抽象的词语。

  想令沈栖游与自己一道下山,令他用别人剑招与自己对战,算喜欢吗?

  想送他镇上卖的糕点与糖葫芦,让他陪着自己饮酒习剑,算喜欢吗?

  想与他一直待在一起,与他到凌霄峰看日落,一直与他这样很久很久,又算不算喜欢?

  谢归忱不知道该如何给出答案,而就在他犹豫的这一小段时间,沈栖游眼中跃动的火光已经渐渐黯淡,他的睫毛低低垂着,双唇抿得发白。

  “没关系,”他道,“我早就知道的,这么多年,是我一直都在……自作多情。”

  谢归忱想说些什么,沈栖游却重新握上了他的手。

  他慢慢将自己的手指挤进谢归忱的指缝里,不留一丝缝隙,他的指节纤长而白皙,像朵棉花似的,轻轻柔柔地包裹着谢归忱掌心。

  他的指腹去摩挲谢归忱常年练剑磨出的粗茧,手心去与他尽力贴合。谢归忱注意到,沈栖游眼尾有些发红,像三月的桃花,带着一抹消不去的水意,脂暖团融,玉露新妆,与他今日穿着的红色喜服正是相衬不过。

  随后沈栖游侧过身子,缓慢而小心翼翼地靠在了谢归忱一只肩头上。

  谢归忱道:“栖游?”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沈栖游低低“嗯”了一声,像是从嗓子眼里发出的细碎轻哼,他将脸颊埋在谢归忱颈边衣物上,散了满背乌泱泱的发,冠后红色发带落在肩头。

  他取出一本书册,交到谢归忱手中。

  谢归忱问道:“这是什么?”

  “是我送给师兄的礼物,师兄晚些再看,”他尽力压制着自己不断急促的气息,肩膀极小幅度的微微颤抖,“师兄,我……”

  书册被收入怀中,谢归忱将他额边一缕发别到耳后,露出红透的耳肉,不小心触到的脸颊也烫得可怕,他问道:“你怎么了?”

  似乎用了极大勇气,沈栖游喉咙滚动,良久,道出一句细若蚊蝇地:“师兄,我喜欢你。”

  谢归忱一愣。

  ……就这样么?

  他另一只手掌在沈栖游后背安抚,如瀑发丝从指缝间纷纷落下。

  沈栖游还是在发抖,谢归忱不知道他在担忧什么,他们如今已是道侣,有什么是需要这样害怕地讲出来呢?

  罢了,他想,也许明日带师弟去镇上买些糕点,他便又会开心了。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师弟总是很好哄,也总喜欢他做的每一件事。

  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让沈栖游感觉好一些,于是抬起他的下巴,第三次想要进行话本上的第一步。

  随后他看到了一张睫毛濡湿,泪痕交错的一张脸,沈栖游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,断了线似的停不下来,早已将他的肩头洇湿大片。

  谢归忱觉得自己心中某处好像乍然崩了一下弦,有一口气闷在胸口,说不上的奇怪。

  他还是没能成功亲吻沈栖游。

  沈栖游撇过了脸,嘴唇开合,声音极轻:“师兄。”

  谢归忱很有耐心:“嗯。”

  沈栖游深吸一口气,道:“按照、按照寻常习俗,我们应当……先饮合卺酒。”

  谢归忱道:“好。”

  他起身向案几走去,案上摆着平日沈栖游最喜爱的糕点,一只精巧的琉璃酒壶与两只酒盏。

  他将两只酒盏摆正,端起酒壶时,听到沈栖游撑起身子,窸窸窣窣地摸着什么,随后是压着哽咽的沙哑声音: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“师兄。”

  谢归忱向第一只杯盏倒入酒液,水声入杯,涓涓细响,清脆叮珰。

  沈栖游道:“我父亲母亲是很好的人,师兄往后,要多替我照料些。”

  谢归忱看着壶口顺延而下的水珠,想道,宗主与夫人确实是好人,他们将他当作亲生孩子收留照料多年,令他有安身之所,更教他剑术招式,修行法决。

  他将第二只酒盏移到面前,细如丝线的水柱从壶口缓缓下落。

  沈栖游的声音小了许多,细碎的抽气声从他身后传来。

  “师兄,”他尽力压抑着喉间哽咽,断断续续讲道,“师兄以后,若是有了喜欢的人,记得要去牵他的手,要一直抱他。”

  絮絮叨叨地,却好像在仔细嘱咐一件极为重要的事。

  谢归忱不明白沈栖游为何要说这些,又想,若是沈栖游实在喜欢,以后多做便是。他将两只酒盏斟满,正要回身,却被兀然捉住了手。

  指间有些水意,湿漉而粘稠。

  沈栖游在他身后,留念又不舍地,话中似蕴着着十数年来他所有的情意,缓慢又认真,用最后力气唤了一句:“师兄。”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谢归忱应道:“嗯。”他端起一只满溢酒盏,回身递给沈栖游。

  ——随后,他看到了这辈子也忘却不去的景象。

  他的手上满是鲜红的血,甚至没有反应过来,被牵着握上插入沈栖游胸膛处的横雪剑柄。

  大股鲜血溪流一样涌出,将一身红色婚服染成深色,沈栖游看着他,已经不再能讲出话了,只用口型比了他从小到大,叫过无数遍的两个字:

  师兄。

  谢归忱瞳孔微微缩紧,与此同时,沈栖游用尽所有的灵力,轰开了二人屋门。

  正是圆月当空,满天星斗,乾相宗沉浸在今日喜悦之中,天边灯火满盏,火树烟花,酒香弥漫之间,漂浮着无数只色彩斑斓,为宾客带去祝福的灵蝶。

  人们被这声巨响打断,不约而同朝此处而来。

  第一个看见的弟子已吓得跌坐在地,不知是谁喊了第一声“杀人了”,越来越多的宾客齐聚此地,他们无一例外地,透过破损的屋门,清晰看清了屋内景象。

  众目睽睽下,谢归忱回过神来,意识到自己手掌还握着横雪剑柄。

  习惯握剑的手臂竟在这一刻剧烈发抖,他抽出剑,后退数步,沈栖游仍保持最后一眼看向他的目光,再无任何表情,直直向后坠去,“轰”地一声,倒在了他们婚房的一片血泊中。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属于沈栖游的佩剑“横雪”亦清脆落地。

  他转头对上沈宗主不可置信的目光,又看向自己沾满血迹的手:

  “我……不是……”

  谢归忱的声音湮没在如山海的嘈杂中,一位宾客高喊道:“沈宗主,我替你孩子,向这狼心狗肺,忘恩负义的人渣报仇!”

  附和之声沸然四起。

  无数道剑光同一时间向他袭来,谢归忱未携佩剑,下意识抬手去避,却顺着沈栖游的身体,看见被特意取来,摆放榻上的挽风和一道天级传送符。

  谢归忱没有办法再去想其他,几乎是凭本能地握上了挽风,一瞬间传送符启动,四周骤然寂静,那无数道灵力攻势消逝不见,他回头去看,身侧只剩一片黑暗,空空如也。

  后来的许多年间,他想起今日,都在后悔,为什么那时没能再多看几眼沈栖游。

  ——那是往后漫长三百年里,他与沈栖游的最后一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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